「总结」古琴境

  《红楼梦》八十七回中妙玉、宝玉听黛玉弹琴的一节,可以说写尽了琴音乐情。当妙玉与宝玉辞别惜春,离开了蓼风轩,沿着曲折的小径走近潇湘馆时,忽听得叮咚之声,原来是林妹妹在弹琴。于是二…

「总结」古琴境

  《红楼梦》八十七回中妙玉、宝玉听黛玉弹琴的一节,可以说写尽了琴音乐情。当妙玉与宝玉辞别惜春,离开了蓼风轩,沿着曲折的小径走近潇湘馆时,忽听得叮咚之声,原来是林妹妹在弹琴。于是二人走到潇湘馆处,坐在山石上静听,觉得音调清切,只听黛玉边弹边吟道:“人生斯是兮如轻尘,天上人间兮感夙因,感夙因兮不可期,素心何如天上月。”妙玉听了,哑然失色道:“如何忽作变征之声!音韵可裂金石矣!只是太过!”宝玉问道:“太过便怎么?”妙玉道:“恐不能持久。”正议论时,忽听“君弦”嘣地一声断了,妙玉站起来,连忙就走。宝玉道:“怎么样?”妙玉道:“日后自知,你也不必多说。”径自走了。

  这段描写极为精彩,可以说是曹雪芹空前地发展了“知音说”,其“感秋声抚琴悲往事”这个章目就已经说明,妙玉以她独特的心灵在琴声中感知了黛玉的心,并从这心之感中先行知悉了黛玉的命运。那可裂金石的音韵中,透出了黛玉独标的高格与铮铮的傲骨。并且,灵透过人的黛玉也已深切地了解了自己的命运,但是,孤高自许的她无法也不愿去改变。她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,而忠实于自己的内在生存方式和情思,这必然不容于这个污浊的世界,并终于促使她的夭折。妙玉在听琴中听到了命运的敲门声,听到黛玉可悲可挽的未来归宿,所以她能够判断出“恐不能持久”。可以说,这是一种极深层次的知音,相形之下,为黛玉所倾心的宝玉却显得那么木讷,那么外在,无法透过“悲音”了解黛玉内心深处的情愫。这块世上奇珍的“宝”玉,终于在知音的境界上输了高洁超逸的“妙”玉一层,并且也终于辜负了“世外仙姝”的一往情深。琴所营构出的一种朦朦胧胧、隐隐约约、迷迷漫漫的境界,使人难以穷尽其意,使人的心境与琴境融为一体。不管是“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”的清幽飘渺,还是“以我无弦琴,喻其非弹意”的潇洒旷达,不管是“低眉信手续续弹,说尽心中无限事”的淡淡忧愁,还是“但识琴中味,何劳弦上音”的寂廖落寞,都给人以无穷的想象,和一种“悠然心会,妙处难与君说”的朦胧境界。

  琴在中国原指古琴,古琴的出现是在上古时期,相传为伏羲氏所作,初为五弦,后来发展为七弦。孔子曾经倾倒于古乐之美,《论语》中有“子在齐闻韶,三月不知肉味”之语,可见琴或音乐对人的感染之深。琴最大的一个特点在于将人的语言空灵化、情绪化和不确定化,即将它境界化。琴是对人类情感的不确定描摹,是在丰富变化中,在无以言喻、朦胧浑沌、广阔无边中去表达人类心灵最隐秘最深迷的波澜。琴是直接描摹心灵情感的,是在非常感性化中深蕴理性精神的,因而是理性心灵化和心灵感性化的中介过程,它在提升人的生命境界的过程中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。

  音乐描摹两个世界的声音,一个是人类心灵的声音,另一个是超越人类心灵的大同的声音。换言之,音乐是跨越国界、跨越民族、跨越人的万千差别而形成的世界共同语。所以,从根本上说,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财富,是一种无标题、无确定性所指的境界。

  《圣经》中有一个传说,上帝见到人要建造一座与上帝对垒的“通天塔”,就使造塔者忘记了他们的共同语言,而各自操着不同的语言,因语言差异隔膜而导致人们互不理解,最终使塔难以建成。而音乐语言就是跨越了种族与民族的共同语言,也是人类达到最高境界并互相理解的中介。也许,通过这种共同语言,人类就能创造出一座想往已久的真正的通天塔。音乐同时又是一种深层的内部语言,它并不描摹外在的自然境界,而是伴随在人类整个生命过程中,去发掘、去渗透、去指涉人类情感深处那种最难捉摸也最有深度的思。正因为音乐语言这种深层的内部性,这种世界总体的超越性,以及其本身所具有感性和朦胧性,使得它能将我们的精神推到一种哲理般的极为高超的浑茫境界,打破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精确性把握,促使我们去发现那种朦胧之美,那种不可穷尽的奥妙和惟恍惟惚的高蹈境界,即“此中有真意,欲辩已忘言”的境界。

  听琴成为人格境界的一种对话,一种比较和一种心灵交流。知音就变成了人格的内部认同,而高山流水就成为中国文化中心灵交流的典范。春秋时楚人俞伯牙雅擅琴技。他在晋国为官,一次奉命出使到楚国,船泊在汉阳江口。那天正好是中秋月圆,伯牙在船头弹琴赏月,忽然感到琴声中有一种神秘的回应,原来是有人在偷听他的演奏,于是他请来了这位偷听者,那是一位年轻的樵夫名叫钟子期。伯牙就问子期可曾听懂他弹的是什么,子期回答是“孔子叹颜回”。伯牙很吃惊,说自己再弹一曲,请子期听他心中想的是什么,于是就汪洋恣肆地弹了一曲,子期回答:“善哉,巍巍兮若泰山。”伯牙又弹一曲,子期说:“善开,洋洋乎若江河。”伯牙非常高兴,说:“善哉,子心与吾心同。”引为知音。后来,这位由音知心、由心知性的钟子期因病去世,伯牙得知,极为悲

  痛,便在子期墓前弹了最后一曲,献给这位旷世难求的知音,然后就把琴摔碎在石上,从此不再弹琴。知音是心灵相通、人格相契和精神相合,是一种精神世界的共振,人生境界的认同。正是这种共振和认同,使两颗心达到无以言喻的默契和律动。弹琴者志在高山,志在江河,而听琴人就从那巍巍乎高哉的壮丽中领略到山之雄伟,从那浩渺兮无垠的广袤中领略到江之博大,这不仅仅是声音的外部描摹,而且是“志”在音乐中升腾起来,两颗心所感应到的正是这透过高山大河而描摹的志,即人格境界的崇高。只有崇高境界的人才能听懂崇高的音乐,同样,只有崇高的音乐才能感动具有崇高境界的知音。

  如果说,中国的古琴给人一种淡然悠远的感触,让人由琴知音、由音知心、由心知命的话,那么,西洋那博大的钢琴也同样可以达到这种触动人的灵魂、升华人的心性的境地。贝多芬的《月光奏鸣曲》让我深深感动,当那种“风不动,人初静,云破月来花弄影”的诗意出现时,我们分明可以从这种月光的波状音中,感受到贝多芬心灵中柔美的一面,也可以从第二段中音型的上行和命运的冲撞中,感受到贝多芬的悲痛和对命运的抗争。他的音乐的主题就是以痛苦去换取欢乐。他对月光的叙说,并非着重玉宇澄明中月亮皎洁无瑕的清辉,而是描写对冰清玉洁的月光的追求和对冰清玉洁的恋人的渴慕,以及对人格升华的表现。贝多芬的情人大多是贵族小姐,这首曲子就是为他的第一个恋人贵族小姐琪却尔第所作。地位的悬殊注定他的爱情必将以失败告终,因而他只能在一连串的三连音的波状音色中,把自己的种种感触、对命运的思索和爱情的理想融注在其中,他在憧憬、抗争和叙说中完成了自己人格心灵的升华,并在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的彼岸发出了痛苦的声音,即“纵有千种风情,只有弦上说相思”。这位小姐嫁给了一位伯爵,失恋的悲伤与耳疾的痛苦压在贝多芬心上,在那明净清澈而悠远的旋律后面,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个痛苦挣扎的、感慨万千的、孤独的灵魂。我们不妨透过这幻化的月华,透过旋律的波澜起伏,听到那弦外之音的和韵外之致。

  人与琴是一个永恒的没有终结的话题。琴若没有十指的轻轻抚摸,就只是一架木制的无生命的物品;人若是没有琴作为情感的延伸和生命的张力,就将陷于苦闷之中而难以传达那幽深之境。

  钢琴诗人肖邦,是最善于凭借指尖与琴键的轻触来传达一种超迈的境界。肖邦自己诗人般的气质赋予钢琴独特的个性,使钢琴诗化。他的小夜曲、幻想曲、前奏曲,都绚烂之极,飘渺之极,空灵之极,达到一种纯诗化音乐的高度。这位钢琴诗人在精神上是极为富有的,他以精神境界的博大而成就了幸福的人生。当肖邦坐在钢琴旁乐思泉涌的时候,他就是钢琴之王。他那梦幻的气质,浪漫的激情,使他真正成为一个用钢琴寻找精神家园、以钢琴安身立命的抒情钢琴诗人。他在用曲调、节奏、和声和钢琴的无限幽思,去表达自己怀乡的心灵之语。在肖邦的钢琴声中,那种怅然若失的如梦如幻的乡愁,总能引起听众经久不息的心灵震撼与共鸣,那柔情似水的哀怨的乐曲,是肖邦的民族情感与灵魂化身。听肖邦的乐曲,需要展开想象的翅膀,海阔天空地去遨游,在乐曲声中,我们会感受到春日的明媚,夏日的凉风,秋日的黄叶,冬日的白雪,或者月夜的朦胧,星光的温柔;听肖邦的乐曲,可以分明感受到他对祖国和故土的眷恋,对情人的思念,对时间、生命、青春代谢的怅然若失,并体验到流亡生涯对肖邦精神的重压,以及肖邦心系祖国的痛苦呻吟。他用那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与“剪不断,理还乱”的音乐句型和音色变化,在琴弦上倾诉那细腻缠绵、催人泪下的诗人情怀,也在东西方文化语境中表达出大师、大音的音乐之魂。

  琴境是人境的鲜明体现。琴境总是非明确的,表现为一种淡淡的怅惘和深深的哀愁,一种弥漫周遭、欲说还休的朦胧境界,一种通天地人灵的哲学境界和诗学境界。琴境要去把握的是无形大象、大音希声的浑茫含蓄,是如梦如幻、陶醉共鸣的哀思和忧伤,在生命之巅上,使灵魂挣脱躯壳,达到一种突然彻悟的精神境界升华。无论是古琴的清幽含蓄,还是埙、箫的曲折悠远,无论是大提琴的浑厚苍茫,还是钢琴的甜美忧伤、温煦委婉,都能使我们获得最高的审美享受,并极大地拓展人生境界和精神世界。

  琴境,是人类“高山流水”式的对话之境,也是心灵的提升之境。

作者: 乐器小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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